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纵使微如草芥,也曾认真地活过(4)

2024-01-18 来源:你乐谷
 
 
我名字单字一个“青”字,爷爷曾提议加上“筱”字,并在连环画扉页为我如此题写。短暂使用过一个阶段,总被老师同学误读为“you”音,加之更名还要到派出所办理手续,比较麻烦,最终也未使用。但后来我查了一下,“筱”字意为小竹子,我想爷爷大概是希望我清雅正直,坚韧挺拔,“依依似君子,无地不相宜”。
 
从八零年到八三年,我和奶奶在邯郸过了四个春节,八四年奶奶去世。我想这四个春节是她和爷爷相处最融洽和缓的时候,年轻时多焦躁也多忍让,中年时分隔两地,探家相聚时不及化解的疏离,都在这几年得到了弥补。爷爷有时可以和奶奶开个玩笑,戏谑奶奶满头白发,称她“白毛女”,奶奶也敢于还嘴,叫他“憨老头”。
 
每到除夕晚上,爷爷必要给单位写“欢度春节”几个大字和春联。公家买的红纸方方正正裁好,墨要仔仔细细研好,然后他会脱掉棉袄,就那么光着膀子,穿着高腰及胸的大絻裆棉裤,开始挥毫泼墨,还自己笑称是“赤膊上阵”……那个时刻的爷爷如孩子般可爱,如今回顾似乎依稀可见他读书时意气风发唱着校歌的样子。
 
那可真是过年啊!我们逛公园,逛书店,去铁路边看火车,连场看电影,在大会议室看电视,第一次用单位发的精粉包饺子,尽管过个年才买半斤肉,但味道格外香……在那个物质和精神生活双匮乏的年代,我们前所未有的感觉富足。整整四个寒假的同一屋檐下的日常相守,成为我们仨彼此人生中深深的暖意,温暖他们最后的岁月,也让我在四十年后回味仍觉余温环抱美好无比。
 
奶奶去世后,爷爷陡然间老了许多,原本走路就拖沓的他变得益发迟缓。两年多后,他被确诊为肺癌晚期,且已扩散不宜手术。民间向来有“紧七慢八”的说法,医生也判断他的生存期仅剩半年左右。我爸带着他去省肿瘤医院看病,买一种叫做“西黄丸”的药,这药不报销且我们当地没有,每隔一段时间就专程去济南一趟。还给他请当地中医院的大夫上门问诊,每天煎服中药。
 
他生病期间,是我们祖孙俩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段日子,那段时间正是我毕业待分配的时候。由于肿瘤转移到大脑,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,清醒时会给我讲他读过的书,看过的戏,《老残游记》“五脏六腑里,像熨斗熨过,无一处不伏贴;三万六千个毛孔,像吃了人参果,无一个毛孔不畅快”随口便来,《空城计》的“观山景”唱段如竹筒倒豆。糊涂时情绪萎靡,常低头沉坐无语,令人心疼。
 
我陪伴爷爷大概半年左右,后来我妈生病住院,两头实在忙不过来,姑姑们把爷爷接回了临清。他离开那天,从出门到上车一直在哇哇大哭——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成年人哭成那个样子!所有人都瞒着他真实的病情,但我想他心里应该是清楚的,只不过谁也不说破。
 
医生曾断言他的生存期只有半年左右,但在我爸和姑姑们的精心侍奉和护理下,从确诊到去世他活了整整二十个月。
 
爷爷殁于1988年农历六月二十九,迄今已整整三十四年。他出殡那天大雨,像极他最后的那场哇哇大哭—— 一辈子刚直倔强的爷爷,其实是个如雨水般丰沛却不得释放的性情中人,遗憾的是那时我们都不够了解他。料理完他的丧事后,空荡的灵堂墙边爬出一条蛇,久久盘踞不去——爷爷是属蛇的。
 
这些年,我写了很多篇关于奶奶的文章,偶尔提及爷爷,但他永远不是主角。他在我心里的份量很重,但因聚少离多印象又太零散,我对他存有敬意也存有畏惧,即便在他过世三十多年后,也担心文章不够好而让另一个世界的他失望,满腹才华的他会遗憾文采无人后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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