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藏 铁笼山(2)

他好像是醒了过来，品一品放在一旁的清茶，依旧不言，而我依旧滔滔不绝地跟他将南迁的必要性。
“你真的就想看咱们好不容易撑起来的戏班子就这么毁掉吗？”
“虞姬离了霸王，虞姬不再是以前的虞姬，霸王也不将是过往的霸王！”
我实在是忍无可忍，向来脾气温和的我竟第一次冲师兄他发起了火。
面对我恳求又迫切的目光，袁师兄倒是很平静，他避开面前充满怒火的目光，平降低望着那些挂在墙上的蟒袍、玉带、还有花脸……
“生当作人杰，死亦为鬼雄……”
“至今思项羽，不肯过江东……”
“人这一辈子，总是会为自己的所愿一直坚定。”
师兄满眼的坚定，一时让我有些不知所言。割断京剧，岂是多么难以排解的伤痛啊，何况，这是对于师兄这样将一生献给京剧的这样的人呢？
他转过身来，紧紧拉住我的手：“这是咱老祖宗的魂，民主的魂，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，一定传下去……传下去！将技艺教给徒弟，一传三，三传百，上千，上万！只要还有人会京剧，愿意教下去，少一个我又如何？咱老祖宗的魂不会断的！”
这一话，醍醐灌顶，余音绕梁！
四.
三天后，戏班子班主接下大汉奸冠弘阔的堂会穿啊并了整个北平，人人都在当街破口大骂，而我此时也不想多说什么，带着部分徒弟和家人准备离开北平，寻找新的出路，做好师兄交给我的“执念”。
我忽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师父对我和师兄说过的一句话：
“人这一辈子，总有一些是毕生所坚持的”
也许是即将离开的这一刻，我才真正了师兄的真正意图。从祖师爷开始，师父，到师兄和我，以及班子里的其他人，是我们的坚持支撑到了现在。所以师兄为什么会选择唱堂会？
大概，是舍不得着戏班子，他知道这已经是弥留存亡的最后一刻了，他要撑起班子到最后一刻，能接下“最高长官”的堂会，说明戏班子已经足够的光火，他要戏班子一直火下去！
一个痴迷京剧超过自己生命的人，京戏是他立命安身的希望，更是他灵魂的唯一寄托，这样深厚又久远的联系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句“不唱了”会断得掉呢？
这是师兄的选择，不管要放弃什么。
后来坐在驶离北平的列车上，我听到了关于堂会被烧毁的消息。
师兄在一片的唾骂声中登台，不理会京胡伴奏的老师傅那错愕眼神，示意他开始，师兄开了嗓，唱了起来。
师兄开着嗓，台下的汉奸狗官全都声声喝彩，却没人注意到戏楼早已被紧闭封锁。
师兄唱着《铁笼山》，台上的姜维声如裂帛，豪气千秋。戏到末尾的那一刻，战败的姜维夺路而逃，拼命射出最后一箭后，朗声悲痛地唱道：
“四十五万铁甲雄兵，只剩下七十五骑……”唱完，恸哭泣血而死。
当时那些站在戏楼之外的观众们说，师兄当时呕出鲜血，满脸苍白映衬着血的鲜红，却依旧不停下来，那些观众此时感到惊恐，整座戏楼已经陷于大火之中，而门窗都被堵死了。
台下乱成了一片，台上却歌声不止
戏子谨记祖训：一旦开嗓就必须唱完，不管台下是否有人，因为凡人不听，并不代表故人不听。
我想，师父和那些老祖宗们都来看师兄这最后一台戏了。
后来，那些汉奸狗官和戏台里的戏子们全被烧死，无一例外。
戏楼不复存在，京城再无那个“看大王”的虞姬，没了那个悲痛万分的姜维了。
五.
我直到今日，也依旧忘不了当时得知师兄牺牲的场景。
最后一场的《铁笼山》，是师父在走前教会我们师兄二人最后的一台戏，也是那个时候，师父告诉的我们的那句话：
“任何一辈子，总要有什么是自己所坚持的，未来自己所坚持的而死，死而无憾。”